生活不在别处

——读张生《星期天》
□董少校

期次:第1213期       查看:522

  秋天的一个傍晚,上海美术馆四楼阅览室。我随意拿起《收获》创刊50周年纪念专号,翻到目录页。余秋雨、舒婷的名字赫然在列。同时我也留意到,“生活在别处”栏目下有一篇名叫《星期天》的文章,作者是张生。张生?不会是重名的吧,大家都知道,《西厢记》的男主角就叫这个名字。我赶紧翻到正文。洛杉矶,南大,改于上海五角场。没错,一定是他,作家张生,学者张生,教师张生。没想到会在上海美术馆遇见他。闭馆的提示音乐响了,我快速扫过文章,留下一点片断的印象。
  几天后,我去学校图书馆里找到2007年第5期《收获》杂志,从头读完了《星期天》。文章写的是张生出国在外的感受,着重提到了和张清的交往,简简单单,再寻常不过。张生在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作了一年访问学者,此前我对个中细节一无所知,读到文章却觉得非常熟悉、非常亲切,好像早已了解,这次又听他唠了一回家常。《星期天》读起来很省力,一点都不玄奥。描绘寻常人,记述寻常事,抒发寻常情,就这样。
  张清是张生在南京大学读研究生时的同学,高大,帅气,有文才,在同学中以倾慕西方著称。妻子小季到美国读博士,张清便放弃国内的优厚条件,跟着去当起了陪读先生。他一个文科生,到那边去做什么呢?几年下来,他先改学计算机专业,再读MBA,似乎都不济事。张清实际的工作是帮人家送外卖。
  用张生的眼光看去,张清以“老洛杉矶”自居,俨然融入了美国的主流社会。比如,说起“美国只有两个半城市,其他地方都是乡村”,说起“美国是车轮上的城市”,张清有着如数家珍般的自豪神气;比如,张清看不起百威啤酒,只喝酷尔斯,他以为前者只有老墨和黑人才会喝———尽管两种啤酒在口味和价格上都没有明显的差别;再比如,张清以带客人体验405高速公路的拥堵为乐趣,他觉得老美们到了星期天就闲得没事干,于是出去兜风,造就了高速路上的拥堵景观,富有美国特色。
  张生静静地观看张清神气活现的表演,不时象征性地点点头、鼓鼓掌,其实心里不买他的帐。事情远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理所当然。他用小孩子话和房东家庭聚会的场景证明,百威并非下层人的饮料,白人老美也爱喝;405高速公路并不是一直拥堵,就算真正拥堵也算不上稀奇,更当不得发达与先进的象征,因为南京和上海也这样。文章里还说到,张清以高速公路的拥堵为自豪,连小季都不以为然。张生心里明白得很。
  事情还远远不止于此。张清的书房里摆满了中国古典文学名著,他也自认为是这方面的研究者。张生看了他写的关于《水浒》的文字,虽然当面说“挺不错的”,实际觉得那只是没多大意思的读后感,就像鲁迅眼里的雷峰夕照,“并不见佳,我以为”。张清强逼着孩子吃蛋炒饭,孩子不敢违逆,夜里却吐了出来。张生一点都不觉得奇怪,甚至觉得那是很正常的。
  所有的一切都表明,张清的自豪和权威都非常脆弱,他只是个气球一样的大胖子,肚里空空如也。只要一根小小的绣花针,就可以让他泄气、现出原型。张生他仿佛拿了一只透视镜,悄悄地对衣着光鲜的张清说:“老兄,你就别自欺欺人了,也不要唬我。我知道你这里有个冻疮,那里有块伤疤。”如果张清在美国读到这篇文章,他的脸可往哪儿搁呀。
  文章到最后,张生考取了美国驾照,特意租辆车,去华人生活区吃一碗正宗的重庆凉面,得到了张清的祝贺。张生反问说:“但是,这和中国生活究竟有什么区别呢?”是啊,你平时不过给人送外卖,周末去中国人扎堆的超市和餐馆,凭什么就比别人更优越呢?张生是在为张清画像,也是在为张清这样的一类人画像。
  《星期天》里真正有意思的事情不在于张生说了些什么,而在于他是怎么说的。张清是张生的同学和朋友。我丝毫不怀疑,不管在南大还是在洛杉矶,他们的关系都非常亲密,张生也没有借助写文章显示高张清一等的意思。他只是在感受生活,旁观生活,如实地记录自己的想法。虽然透过文字浮现出来的张清有点可笑,可我知道,写作中的张生是真诚的,深沉的。他带着温情写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漠,他怀着希望写出了人生在世的孤独和无奈。
  时尚报刊上经常会有配着大幅图片的文章,毫无保留地赞美普罗旺斯的田野或夏威夷的海滩,并且打出“生活在别处”的旗号。这不免让人觉得矫情。张生对加州的生活没有多少褒扬,(当然也没有“愤青”的腔调,)只是在冷静地记述。他以文字为解剖刀,把别处的生活放在纸页的手术台上,一一向人们呈现。谈不上繁华,算不得浪漫,读者甚至能看出几分滑稽。张生仿佛在告诉人们:“朋友,别处的生活不过如此,还是过好当下的日子吧。”从这个意义来说,栏目名称使用“生活不在别处”是否更符合《星期天》的本意呢?
  阅读《星期天》是一种愉悦的体验。文字洗练,明朗,一如加州的阳光。至于篇名,或许是闲来之笔吧。这本不是宏大的叙事,也不求揭示什么深刻的主题,简简单单,足够了。